西域丝都
古希腊人称中国为“seres”(赛里斯),意思是产丝之国。他们把赛里斯人(中国人)描述成“身高标20尺,红发碧眼,声若洪钟,长寿达200岁”的神人。而产自赛里斯国的丝绸,则是一种长在神树上的特殊的“羊毛”。
大约从公元前4世纪开始,罗马与东方有了接触。中国的丝绸华丽、柔软而舒适,令罗马人大为倾倒,慢慢地转化为一种集体性的狂热迷恋,一种腐化奢靡的社会风气。在罗马市场上,丝绸的价格等同黄金,即一两黄金只可买一两重的丝绸。
到了屋大维时期,时髦奢侈的享乐主义风气日甚,一天洗七次澡的罗马人打着刚刚享用完肥蜗牛和红烧鸡冠的饱嗝,穿着几乎透明的丝绸服装,成天在街头东游西逛。哲学家塞内加忧心忡忡地写道:“人们花费巨资,从不知名的国家进口丝绸,而损害了贸易,却只是为了让我们的贵妇人在公共场合,能像在她们的房间里一样,裸体接待情人。”(《善行》)罗马元老院多次下令,禁止人们穿着丝绸服装,认为它是国家衰败、社会堕落、人心萎靡的象征。
而中国蚕桑技术的西传要晚于丝绸。大约于公元3世纪传入西域,4世纪传到中亚、西亚,6世纪后传到希腊、意大利和地中海地区。
在很长一段历史时间里,位于丝绸之路南道上的古于阗国是西域重要的丝绸产品中转集散地。大批的中国丝绸经这里,运往中亚、西亚和地中海沿岸国家。和田绿洲“土宜五谷并桑麻”,在本土蚕桑业和丝绸业发展起来后,于阗当之无愧地成为“西域丝都”。
和田地区种桑养蚕已有1700多年的历史。民丰县尼雅废墟中有保存完好的汉末晋初的桑田遗址和枯死的桑树,并发现过多枚那个时期的蚕茧。1999年出版的《中日共同尼雅遗迹学术调查报告书》上说:“尼雅的桑树主要分布在聚落遗址周围,属人工栽培。……许多枯死的桑树各有一定间距,纵横相间,排列有序。”洛浦县阿克斯皮尔古城出土的红陶蚕据称是崇拜物,这与史书中记载于阗国为桑蚕专修伽蓝、以求神灵保佑是相吻合的。
唐代高僧玄奘看到的于阗国“桑树连荫”,于阗人“好学典艺,博达技能,工纺绩?J??。”《大唐西域记》记载了一则蚕桑东来的传说:于阗国本无蚕桑,为取得蚕桑种子,国王想尽了办法,无奈东国边防甚严,不让蚕桑种子流入他国。聪明的国王改为向东国求婚,让迎亲的使者告诉公主自带蚕桑种子,以便日后为她做衣裳。公主闻其言,“密求其种,以桑虫之子,置帽絮中。既至关防,主者遍索,唯王女帽不敢以验,遂入瞿萨旦那国(于阗国)。”1900年,斯坦因在丹丹乌里克遗址发现的一块木板画,据称就是这位东国的蚕桑公主的画像。背光之下的公主雍容端庄,如同一位美菩萨。
唐代之后,西域向中原王朝进贡的“胡锦”、“西锦”等丝织品大多产自和田。和田蚕桑声名远播,连10世纪的波斯文献《世界镜域志》对此也有记载。
清代和田蚕桑业相当兴盛。在左宗棠将军的大力推动下,从东南各省运来数十万株桑苗,并从浙江湖州招募60名蚕务技工,传授江南地区栽桑、养蚕、缫丝、织绸的先进技术。和田蚕丝出口到印度和中亚国家。民国时期,和田蚕桑业得到持续发展,谢彬在《新疆游记》中说:“自莎车至和田,桑株几遍原野。机声时闻比户,蚕业发达,称极盛焉。”1915年,和田共有养蚕户32440户,年产蚕茧550吨、生丝307吨。
建国以来,和田蚕桑业经历了几起几落。蚕茧产量显示了这一变化过程:1950年44吨,1959年3800吨,1978年700吨,1995年5400吨,2001年3370吨,2005年200吨。其中1959年和1995年是两次高潮。2002后,蚕茧产量急剧下降,和田蚕桑业陷入低谷。
2002年,和田地区七县一市掀起了一场砍伐桑树、发展林果的高潮。他们的想法是:发展经济是第一位的。只有砍掉桑树,发展林果业,种植核桃、红枣、杏子,和田经济才能快速向前。桑树虽好,却已阻碍和田经济发展的步伐。
据和田蚕桑科学研究所提供的数字,2002年共砍掉了和田地区五分之四以上的桑树。曾经拥有的7000万株桑树,现在留下的仅有1000多万株。
在汉文典籍中,桑树被称为“东方自然神木”。没有桑树就没有中国的蚕桑业,就没有丝绸,也就没有丝绸之路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丝绸之路不是别的,正是桑树的一次植物学延伸。
生活在塔里木盆地的绿洲居民,历史上就有种树爱树的传统。楼兰出土的“李柏文书”被誉为我国的第一部“森林保护法”,文书规定,砍一棵树要罚一匹马,砍树枝罚一头牛。维吾尔族尤其喜欢种桑,他们认为,在地上种下一棵桑树的人,可以吃到天堂里的果子。在生态脆弱的和田绿洲,桑树具有出色的防风固沙能力,是农田和家园的保护神。每年春夏青黄不接时节,满树的桑椹是大自然直接赐予人们的食粮。因此和田人对桑树的厚爱包含着几许崇拜的成分。所以才有了这样世代相传的谚语:“桑大不可砍,砍桑如杀人。”
和田蚕桑科学研究所的一位负责人认为2002年使和田蚕桑业元气大伤。从小生活在和田的一位朋友告诉我,现在想吃桑椹都很难找到了。的确,6月初我在和田市呆了四五天,几乎天天去大巴扎,正是桑椹上市时节,但我只见到卖杏子、樱桃的,没见到一个卖桑椹的。
好在和田地区新领导班子已在反思2002年那场砍桑运动,尤其在反思那种脱离实际的政府行为带来的失误。这是一个积极的值得肯定的信号。时至今日,和田仍是西北地区最大的蚕桑基因库,蚕桑科学研究所保存着600多个桑树品种和200多个桑蚕品种,这使我们对蚕桑振兴怀着期待。
一株桑树的贡献 一株桑树站在那里。
有一株桑树站在那里,就有十株、一百株、一千株桑树站在那里。古人称桑树为“扶桑”,因为它们相扶而生,像亲人一样形影不离。
它们站在和田绿洲,站在古老丝绸之路上,是诸多思绪和灵感的源泉。“蚕事正忙忙,匝地柔桑,家家供奉马头。阡陌纷纷红日上,士女提筐。零露尚,嫩芽初长。晓风摇,漾晴光,点缀新装。”这是清末洛浦县主薄杨丕灼的诗。当然还有更古老的蚕赋桑歌:“女执懿筐,遵彼微行,爰求柔桑?”(《诗经?七月》)“柔桑感阳风,阿娜婴兰妇。垂条附绿叶,委体看女手。”(南朝民歌)《全唐诗》中与蚕桑有关的诗就有490多首。
它们是绿洲卫士。发达的根须深深扎入地下,固定了沙丘,改善了土壤的温湿度。它们的躯干柔轫而坚硬,与茂密的枝叶一起,抵御了风沙。农毛渠边成排绵延的桑树就是一道道绿色屏障,在桑树环绕的绿洲上,人们安居乐业,过着安宁而自足的生活。有了桑树,大风就刮不坏庄稼和房子了。
到了5月,桑椹比杏子抢先一步成熟了。孩子们的快乐季节也到了,他们在桑树上爬上爬下,小手和和嘴唇被桑椹染红了,不知道世上还有比桑椹更好吃的果子和食粮。一株桑树就是一张丰盛的“餐桌”,人们可以一直吃到麦子成熟,吃到瓜果飘香。药桑的结果期最长,能吃到9月上旬。
和田的600多个桑树品种分5大类:黑桑、白桑、粉桑、公桑和药桑。黑桑是本地品种。药桑来自伊朗,16世纪才在和田栽种。其余品种均从内地引进。除公桑外,另外4种桑树都结桑椹。桑椹有神奇的药用价值。《本草纲目》上说,四月宜饮桑椹酒,能治百种风热。将黑桑椹捣烂,用纱布滤取液汁,放陶瓷锅煮,加适量蜂蜜搅匀,熬成膏状,早晚各服2汤匙,可治头发早白。药桑的药用价值最高,研究表明有6种防病保健功能:防癌抗诱变,增强免疫力,保肾护肝,养颜抗衰老,促进造血细胞生长,降低血糖血脂血压。
桑树全身都是宝。桑叶饲蚕人所共知,它还能做桑叶茶、桑叶面、桑叶饼等,桑也是中药材,有祛风散热、清肺润燥、清肝明目之功效。桑皮纤维既是人造丝的高级原料,又可做成优质桑皮纸或白报纸。桑根皮的中药名为“桑白皮”,主治肺热喘咳、水肿尿少、糖尿病、骨折等症。在维吾尔族中,桑木是制作民间乐器的最好材料。它还能作木碗、地板、家具。桑木和杏木、沙枣木一样,被认为是烤肉的最好燃料。
策勒县策勒乡有一株800岁的桑树,树围达3.4米,是新疆最古老的一株桑树了。鄯善县迪坎儿村是离楼兰最近的一个绿洲村庄,村里有12株古桑,已有500多年的历史。从前生产队开大会在桑树下,现在举办婚礼和麦西来甫也在桑树下。这12株桑树已成为村里的精神中心。
一株桑树站在那里,如同站在已逝的时光中。每株桑树都是丝绸之路的一个起点,也是丝绸之路的一位守护者。没有桑树的丝绸之路是荒凉的、断裂的、失落的。桑树,无疑是丝绸之路上最美的植物塑像。
桑树绿荫中的喀尔赛
在2002年那场砍伐桑树的运动中,和田地区有两个乡躲过了一劫。它们是墨玉县的喀尔赛乡和洛浦县的杭桂乡。两个乡都毗邻塔克拉玛干沙漠。没有桑树等树木的庇护,这里的村庄大概早就被大沙漠吞没了。
面对上面来的干部,喀尔赛乡的领导耐心地讲解了桑树防风固沙、保家护村的重要性,以及养蚕给农民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收益和好处。农民们则干脆说,要砍桑树,还不如拆了我们的家,毁了我们的地。
“2002年,我们乡没有砍掉一棵桑树。”喀尔赛乡乡长买买提明?阿布都拉自豪地对我说。他早年毕业于苏州蚕桑专科学校,科班出身,来喀尔赛当乡长已有6个年头了。
买买提明乡长说,喀尔赛乡有3.7万人、8000多户农户,其中一半以上的农户都养蚕。1919年成立乡时,这里的农民就开始养蚕了。养蚕历史悠久,人们对蚕桑业有深厚的感情。现在全乡有90万株桑树,年产蚕茧150吨左右,养蚕平均为每户人家增加三四百元的年收入。
这里的村庄被大大小小、高高矮矮的桑树环绕着、包围着,绿荫丛中的村舍显得朴素、安谧。走进村庄,凉风拂面,和田常见的灰蒙蒙的沙尘不见了,空气也变得清新、明净。村庄外、农田边,成排成行的桑树构筑起一道道绿色屏障,保护着庄稼的生长。我惊奇地发现,有桑树保护的棉花地里,棉花长势喜人,没有桑树的地里,棉花长得稀稀拉拉,并且斜着长――大风把棉花吹歪了。
昆其村,一走进农户热姐甫罕家,她的小儿子就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爬上了院子里的一棵白桑树。现在正是桑椹成熟季节。他摇晃着树枝,几个大人在树下张开布单,桑椹就像雨滴一样落到布单上。热姐甫罕请我们吃新鲜的桑椹。这是和田人的待客规矩,客人来了,要和主人一起分享新鲜的瓜果。
热姐甫罕家共有5口人,还有15只羊,3头牛,4只鸡,8只鸽子,1头驴,8亩地,100株桑树。院子里的这棵白桑树是她16年前结婚时种下的。从那时开始,她每年都养蚕,养蚕能为家里增加一千多元的收入。我问她喜不喜欢养蚕时,她说,喜欢养蚕,因为喜欢钱。
她今年养的第一期蚕已到五龄,再过两三天就要“上山”结茧了。热姐甫罕准备了许多库玛其草,她说这种草有一股特别的香味,蚕喜欢闻,爬到库玛其草堆里,结的茧子又白又好,能卖出好价钱。
买买提明乡长带我来到乡里的蚕茧收购站。喀尔赛乡每年养两期蚕:春蚕和夏蚕,小蚕由乡上聘请蚕桑所的技术人员统一喂养,长到三龄再分发到农户家饲养。由于每家的饲养水平不同,结茧也就有了先后。饲养好的人家已陆续来交售茧子,卖了茧子,能直接拿到现金。
地区丝绸厂的收购人员在那里忙碌,评级,过称,烘干(以防蛾子咬破茧壳)。收购人员说,这个茧站每年付出的款项是300万元左右。茧子分11个等级,以下是各种蚕茧和蚕产品每公斤的收购价格:特五17.8元,特四17.2元,特三16.6元,特二16元,特一15元,特级14.4元,一级13.8元,二级13.2元,三级12.6元,四级12元,五级11.4元,下脚蚕、僵蚕10元,特小8元,蛾口7元,黄斑8元,薄皮0.4元,双宫10元。
托乎提巴海的桑皮纸
在新建的和田地区博物馆里,我见到了几册写在桑皮纸上的清代维吾尔文典籍:《诺毕提诗选》,《维吾尔医药大全》,还有一部维吾尔民间史诗的残卷。
两千多年前的蔡伦造纸术是什么时候传入西域的,目前已无稽可查。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:桑皮纸是西域最古老的纸张之一。蔡伦曾用树皮、麻头、破布、破渔网来造纸,而丝绸之路上的西域民族用桑皮来造纸,可谓是就地取材。
中国的造纸术是8世纪沿丝绸之路传到阿拉伯、印度等地的,14世纪又从意大利传到欧洲。因此西域造纸大概不会晚于8世纪。几年前,在哈密白杨河佛教遗址的佛塔残壁上,我曾发现过桑皮纸。桑皮纸为什么会被用作佛塔的建筑材料,就不得而知了。白杨河是隋唐时期的佛教遗址,这至少说明,隋唐时西域已出现过桑皮纸。
在新疆历史上,桑皮纸曾被广泛用于书信往来、书籍印刷、档案卷宗、收据联单、司法传票、会议记录等等。中华书局1936年出版的《我们的中国》一书中说:“和阗桑皮纸,为全省官厅缮写公文的必需品。”上个世纪初,桑皮纸曾被短暂地用于印制和田的地方流通货币。和田的“造假大王”斯拉木阿洪曾用桑皮纸伪造古代文书,蒙骗了许多国外学者、探险家。
和田地区客运站对面有一条小巷,名叫卡卡孜库恰,翻译过来就是“纸巷”。据说从前有许多做桑皮纸的人家,现在只剩下一户,但我去找了两次都没找到。现在,会做桑皮纸的人越来越少了,这一古老的工艺到了失传的边缘。
墨玉县的托乎提巴海?吐尔地老人是和田会做桑皮纸的极少数几个手艺人之一了。我和和田的朋友王俊成、李卫决定去拜访他。
托乎提巴海的家在墨玉县城以南10公里的布扎克乡普提坎村。老人今年82岁了,个子矮小,但精神很好,动作麻利。他的两条腿很短,看上去好像有一大截埋在土里行走的样子。看到来了客人,并对他的桑皮纸感兴趣,就显得特别兴奋和快乐。
老人向我们演示了桑皮纸制作的全过程,村里的孩子也过来看热闹:先剥下枝条上的桑皮,将深色的外皮用刀子削掉,留下白色内层备用。每10公斤桑皮要加5公斤的胡杨碱,在大铁锅里煮两个小时。然后将煮软的桑皮捞出,放在石板上用木榔头反复敲打、捣烂,使之变成桑泥饼。泥饼放在盛水的木桶里搅匀,就成了纸浆。老人蹲在院子里的一个浅水坑边,将长方形的纱网模具放在水中,然后舀出几勺纸浆,放在模具里,用一根底端带十字的木棍不停地手搓、搅动,使纸浆均匀地覆盖在纱网上。最后,把模具放到阳光充足的地方晒,几个小时后,桑皮纸就作成了。
托乎提巴海说,制作桑皮纸这门手艺是从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里继承下来的,到他这一辈已是第10代了。桑皮纸可以用来做书、学堂课本、家庭记账簿,抄写《古兰经》、《圣训》,用处多得很,用桑皮纸贴伤口,也特别管用。
这几年,经媒体宣传,知道和田桑皮纸的人越来越多,上门求购的人也越来越多了。其中还有美国人、法国人和土耳其人。老人家里没有田地,每年作一万张桑皮纸,收入在两万元左右,生活还过得去。他现在感到忧心的是,经过了2002年的那场砍伐,村里和附近的桑树已所剩无几,要找桑皮必须到20多公里外的喀尔赛乡去购买桑条。
2002年6月底,托乎提巴海去了趟美国,参加了在纽约举办的第16届世界民俗生活艺术节,向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展示了和田桑皮纸的制作工艺。我问他是否见到了自由女神像,还有曼哈顿街区。他摇摇头说:没看到美国。――他的行程是一位美国女记者安排的,吃、住和演示工艺都在一个大公园里,在公园里呆了整整15天,没去过别的地方。带去的500册装订好的桑皮纸都卖掉了,不知卖了多少钱,总之大头落进了女记者的腰包。“真的没看到美国。”他说,“我糊里糊涂去了,又糊里糊涂回来了。”
手艺的死亡是一个被忽略的时代特征,也是一种微弱的警示。托乎提巴海,这位村庄里的孤独的手艺人,仍在坚守一种古老的传统。他说,农活不干也罢了,但手艺不能丢啊,这是祖先传下来的。现在,妻子海热罕是他的得力助手,一儿一女也学会了作桑皮纸,这是他感到欣慰的。
“我老了,把手艺传给儿女,让他们子子孙孙传下去。手艺不能丢啊。”他说。
飞机上的蚕宝宝
我的家乡浙江湖州被元代大画家赵孟?\称为“水晶宫”,是著名的“丝绸之府”、“鱼米之乡”。这里水网密布,桑林遍野。家家栽桑,户户养蚕。湖州市每年的蚕茧产量占全国的十分之一以上。
湖州钱山漾遗址曾出土4700多年前的绢片、丝带和丝线,这是我们迄今为止见到的最古老的丝织品。水乡是没有骆驼的,但有趣的是湖州城里有一座骆驼桥,骆驼桥往西则是黄沙路。显然,这是对丝绸之路的喻指和呼应。有专家曾著书立说,认为丝绸之路的起点应该追溯到湖州。
我出生的村庄在太湖和大运河之间。从我记事起,母亲就是村里的养蚕高手,一年中家里有许多蚕事活动,如祭蚕神、请蚕花、踏白船、做茧园子、吃“蚕花弯转”(一种小虾米)等。在蚕月里,要用桃枝、艾草、大蒜和雄黄酒来驱魔避邪。小孩子是不能大声说话和吵闹的,否则会使蚕宝宝受惊,影响它们的成长。蚕,既是高贵的“天虫”,又是娇弱的“宝宝”。蚕月里全家人噤若寒蝉,给人郑重其事的神秘感。与此同时,桑园是我们的儿童乐园,我和村里的孩子们在那里玩耍,捉谜藏,摘桑果,采桑木耳。
今年5月我回了趟老家。25日返疆时,母亲给了我15个春蚕,说是给新疆的孙女的。它们已是五龄蚕了,再过两三天就要结茧子了。我将他们装在一个小盒子里,又洗了一些桑叶带在身边。
在从杭州到乌鲁木齐的飞机上,我的蚕引起了空姐们的注意,她们惊讶而兴奋地围着我,希望一路上能代养我的蚕。我满足了她们的愿望,将蚕和桑叶交给了她们。空姐们如获至宝。由美丽的空姐来做蚕宝宝的保姆,我想颇为合适。
5个多小时的飞行,15个蚕宝宝走通了中国境内的丝绸之路。它们是令人刮目相看的蚕宝宝了。一个蚕能吐1200米的丝,那么我想,无数的蚕吐出的无数的丝,就构成了丝绸之路。
蚕到了新疆,第二天晚上就开始“上山”做茧子了。我用碎纸和木筷给它们做了结茧用的架子。3天后,洁白的茧子做成了,数一下,刚好15个,一个也不少。我将茧子分送给乌鲁木齐的诗友、画家和女儿的小学同学。
十几天后我在喀什,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到了几条相似的短信:蛾子咬破茧壳爬出来了,怎么办呢?我回复:蛾子爬出来是为了交配、产卵、然后死亡。我建议朋友们将蛾子放生了,因为它们都是孤独的蛾子,找不到交配的对象。
蚕的一生是一个圆满的轮回:蚕(经四个眠关)―蛹―蛾子―卵―蚕。在这样的轮回中,蚕摆脱了死亡,达到了生命的永恒延续和接力。
我出生在丝绸之府的浙江湖州,大学毕业后又来到丝绸之路上的新疆。这里面大概有某种神秘的姻缘和宿命。以前我称江南和新疆是“两个故乡”,现在却觉得它们是同一个地方,或者是同一个地方的两个侧面。有一根看不见的“丝”将它们连系在一起了。
丝绸之府。丝绸之路。我的漂泊,我的成长,我的回归――
在越来越坚硬的水中/在失去了水的水中/像鱼,我咕噜咕噜冒着气泡/
开凿这个小小的唯一的透气孔
我的肺在远方像鸟一样飞翔/呼吸依然停在桑叶的一张一合中/停在雨打草尖的微微颤栗中/停在蚕茧的囚室和飞蛾的叛逆里/停在缫丝厂烟囱的缕缕青烟上……
故乡啊,我归心似箭/但我的弓像一具干尸被沙漠掩埋/你的怀抱还敞开着吗?/你的乳汁依然新鲜吗?/我要你有足够的水滋润焦渴的唇/有足够的丝绸铺就还乡的路
我将带回香料、乐器、残卷/喀什噶尔的石榴,撒马尔罕的金桃/带回一条紧紧尾随我的/尘土飞扬的丝绸之路
来源:天山网
